如果去回顧的話,應該每個人都會找到一個瞬間,在那之後人生就定了,像是逐漸乾掉的水泥那樣,越來越弄不開越來越重,最後儼然自己成了水泥的一部分,所以最近常四處張望,覺得那個瞬間就在附近。
但那好像也不是發現就能躲過的事,偏偏就算不用力去找,身邊也總有一兩個大力士,啪~地把水泥甩開,繼續做他們的事,甚至經過你的身邊和你揮揮手。這種時候,我經常想起阿瑪迪斯裡的那個宮廷樂師在近結局時用淡然的表情說「我會為你說話。我會為了這世上所有平庸的人說話。我是他們的英雄,是他們的守護者……」。(宮廷樂師叫什麼名字呢?唉。)
依然是紀錄片影展,片單上說這部電影是關於「學生時期起,導演仰慕充滿音樂才華的同學增田壯太,開始以攝影機像記錄一切。然而,踏入社會後,增田在現實中屢不得志,結束自己的生命並留下遺願寄望此片完成。彷彿懷抱著愧疚,過去的碎片影像在虛構與真實間重組,關於才情、承諾、情誼與青春,回憶隨著生命的殞逝,成為刺入心扉的,不能承受之重。」
電影的開頭是破碎的鏡頭,一個女學生跳樓了。畫面接下來轉到白色的房間,方才的女學生坐在浴缸裡上著鍊,帶著古怪白色面色面具的男人--自稱「增田壯太」--用尖酸刻薄的語氣問道:「為什麼要自殺呢?」
我最討厭搞不清楚狀況,只是因為一點點不順心就自殺的人了,死亡並不是結束啊,你有想過你身邊的人嗎?欸,為什麼要自殺?回答我啊。說真的,你有自殺的才能嗎?男人自言自語似地說著,一面粗暴地拉扯鐵鍊。他很生氣啊,只不過又不像是對那女學生生氣。「熊本生命線你好,現在所有線路都正忙線中,請您稍候。」畫面切到面具男拿著電話走在室外,電話那頭的錄音這麼說。如果真的想自殺的人撥了這通電話,應該會有被背叛了的感覺吧,在最後的最後鼓起勇氣想嘗試些什麼,結果連生命線都用嘲笑般的錄音回應。可是啊,也沒有人會真的因為生命線而死。
突然回到現實。增田壯太,結束獨立生活,準備要搬回老家了。音樂這條路並不是很好走,友人們一面閒聊一面鬧著整理房間,就像任一次搬離宿舍的畫面。導演的太田,還有和增田壯太一起玩音樂的富永把東西都打包上車,然後開始回家。時間和角色交錯著。增田壯太曾經拿過青少年流行音樂大賽的獎項,後來也繼續試著走上音樂路。四處表演,繼續寫歌,錄demo帶找經紀人。富永也喜歡音樂,但喜歡不代表願意為那拚命,增田對此不太滿意。太田拍攝他們,同時找了正職工作。
「你呀,根本不會讓人對你的作品產生興趣。有才華的人一看就知道,像是增田那樣。」
『一看就知道?』
「對啊,一下就會吸引你。」
『那要怎麼……』
「你的話,可能先死一次重來吧,哈哈哈。」某天某人如此評論富永。
「到底是誰會想聽這樣的歌呢?」
『不知道欸,像增田那樣鑽牛角尖的人吧。』
「他自己啊……」
『只有像他那樣的人才會沉溺在這些歌裡。』某天他們在增田背後這麼議論著。
「就不要再拍下去了吧。」
『明明是你自己想拍的不是嗎?拍攝費的事情我們也沒跟你談,為了配合拍攝大家也都很麻煩不是嗎?』
「所以不要拍不是正好嗎?工作也很忙,這裡有正經工作的也只有我吧。」
『那把小指切下來抵數吧,不想拍完的話。』某天爭執後,增田和富永闖入不想繼續拍攝的太田家裡。
在燦爛的陽光下,被吵醒的太田抱著膝側身縮在椅子上流下了眼淚,而增田一面說一面在桌上插了把水果刀。
只是不知怎的,我並不覺得太田是因為害怕增田而哭,增田也不是為了太田而生氣。
「如果做一件事十年都還不成功,那表示我沒有才華吧。」
一切都是那麼的不順利,有工作也好,沒有工作也好。被認為有才華也好,沒有才華也好。
平庸是多麼可怕的事啊。不管是什麼事,總是有人能夠做得好做得漂亮甚至做得輕鬆,而當自己喜愛那件事的時候,這樣的落差就漸漸變成痛苦和絕望,很奇怪吧。
在追夢的時代裡,沒有夢有些悲慘有些心虛,但追不上夢更為疼痛。
「你…怎麼一副將死之人的樣子?你做音樂的時候不是這樣子的。」
『我做音樂的時候比現在更不快樂。』到鄉村去繼續做音樂的富永,與終於放棄了音樂的增田如此對話。
嘲笑著沒有能力的自己的世界大概不會有錯,困在餬口的工作中而感到不快樂的自己多半也沒有錯。
那到底是什麼錯了呢?是異化了嗎,在自己的工作中找不到意義,在有意義的地方卻找不到工作嗎?
夢想偷偷地變得狹窄了嗎?所以才需要推擠那麼多明明有一樣的夢的人嗎?
又或者……只是自己太過脆弱了嗎?
「我不再碰音樂了,反正人活著也不是為了音樂。」增田說。
『那人活著是為了什麼?』富永說。
「我不知道。」
然而增田終究自殺了。
人活著不是為了音樂,可是增田可能是;可是音樂沒有辦法養活增田,所以他選擇去碰一些別的事。
然後變得「不知道」了。
和增田的父母親的訪談裡,父母的平靜讓我感到有些不解,但在增田的自殺後也過了許久了。
「他的遺書裡寫著,有個叫太田的傢伙拍了很多關於我的影片,我雖然不在了,但請記得提醒他一定要把影片完成。」
我在想,如果連父母都已經對增田的死能夠平靜以對了(而這自然是預期中的事情),那增田留下的痕跡還真是少之又少。
或許他也想到了這一點。他的音樂只有身邊的人記得,而身邊的人遲早會忘記他,他甚至自己把音樂拋到了一旁然後死去。
那麼那些痛苦和走過的路又有何意義?
太田繼續拍著片,在太田試著用女學生的自殺和對話演出來詮釋增田的自殺。
「所以最後你還是因為痛苦而自殺嘛,說什麼有自殺的才能,這樣算是有自殺的才能嗎?」
這樣的台詞,是太田對增田的抗議嗎?太田曾問增田的父母是不是自己的拍攝才逼得增田走上絕路,但增田的父母笑著否定他。
最後的最後,太田對女學生演員的演技不滿意而和他爭吵了起來,演員因此而真的試著自殺但被阻止了。
「好了,今天就到這裡結束了。」太田說。
「在有好友自殺的人面前鬧自殺,你到底在想什麼。」現在結了婚找了工作回來協助拍攝的富永說。
演員蹲在一旁沒說話。
「今天到此為止吧,其實慢慢拍都沒有關係,沒有拍完也沒有關係。」太田說。
「沒有拍完也沒有關係?你找了這麼多人來幫忙,還搞出這樣的場面,你說沒有拍完也沒有關係?」來幫忙的人抗議道。
好奇怪。
總會覺得勇敢的做自己想做的事的人才會寫下好的故事,可是增田卻走了,還被遺忘了。
富永選擇了結婚生子,在拍攝時看起來幸福洋溢,片尾時還添了個孩子。
太田總是在說「還是別拍了」,卻也還是在這裡困擾著,關於自己的紀錄是不是增加了增田的痛苦,關於增田的死是怎麼一回事。
好奇怪啊。
我去看的場次並沒有導演訪談,但在稍後的導演訪談場次,似乎有人提問最初為什麼會想要拍攝增田和富永,畢竟在最開始時一定無法想像這會是個這樣的故事。
製片回答說:「因為他們三人是很好的朋友,最開始的時候,只是想拍攝一部影片,紀錄自己青春的樣子而已。」
但那好像也不是發現就能躲過的事,偏偏就算不用力去找,身邊也總有一兩個大力士,啪~地把水泥甩開,繼續做他們的事,甚至經過你的身邊和你揮揮手。這種時候,我經常想起阿瑪迪斯裡的那個宮廷樂師在近結局時用淡然的表情說「我會為你說話。我會為了這世上所有平庸的人說話。我是他們的英雄,是他們的守護者……」。(宮廷樂師叫什麼名字呢?唉。)
依然是紀錄片影展,片單上說這部電影是關於「學生時期起,導演仰慕充滿音樂才華的同學增田壯太,開始以攝影機像記錄一切。然而,踏入社會後,增田在現實中屢不得志,結束自己的生命並留下遺願寄望此片完成。彷彿懷抱著愧疚,過去的碎片影像在虛構與真實間重組,關於才情、承諾、情誼與青春,回憶隨著生命的殞逝,成為刺入心扉的,不能承受之重。」
電影的開頭是破碎的鏡頭,一個女學生跳樓了。畫面接下來轉到白色的房間,方才的女學生坐在浴缸裡上著鍊,帶著古怪白色面色面具的男人--自稱「增田壯太」--用尖酸刻薄的語氣問道:「為什麼要自殺呢?」
我最討厭搞不清楚狀況,只是因為一點點不順心就自殺的人了,死亡並不是結束啊,你有想過你身邊的人嗎?欸,為什麼要自殺?回答我啊。說真的,你有自殺的才能嗎?男人自言自語似地說著,一面粗暴地拉扯鐵鍊。他很生氣啊,只不過又不像是對那女學生生氣。「熊本生命線你好,現在所有線路都正忙線中,請您稍候。」畫面切到面具男拿著電話走在室外,電話那頭的錄音這麼說。如果真的想自殺的人撥了這通電話,應該會有被背叛了的感覺吧,在最後的最後鼓起勇氣想嘗試些什麼,結果連生命線都用嘲笑般的錄音回應。可是啊,也沒有人會真的因為生命線而死。
突然回到現實。增田壯太,結束獨立生活,準備要搬回老家了。音樂這條路並不是很好走,友人們一面閒聊一面鬧著整理房間,就像任一次搬離宿舍的畫面。導演的太田,還有和增田壯太一起玩音樂的富永把東西都打包上車,然後開始回家。時間和角色交錯著。增田壯太曾經拿過青少年流行音樂大賽的獎項,後來也繼續試著走上音樂路。四處表演,繼續寫歌,錄demo帶找經紀人。富永也喜歡音樂,但喜歡不代表願意為那拚命,增田對此不太滿意。太田拍攝他們,同時找了正職工作。
「你呀,根本不會讓人對你的作品產生興趣。有才華的人一看就知道,像是增田那樣。」
『一看就知道?』
「對啊,一下就會吸引你。」
『那要怎麼……』
「你的話,可能先死一次重來吧,哈哈哈。」某天某人如此評論富永。
「到底是誰會想聽這樣的歌呢?」
『不知道欸,像增田那樣鑽牛角尖的人吧。』
「他自己啊……」
『只有像他那樣的人才會沉溺在這些歌裡。』某天他們在增田背後這麼議論著。
「就不要再拍下去了吧。」
『明明是你自己想拍的不是嗎?拍攝費的事情我們也沒跟你談,為了配合拍攝大家也都很麻煩不是嗎?』
「所以不要拍不是正好嗎?工作也很忙,這裡有正經工作的也只有我吧。」
『那把小指切下來抵數吧,不想拍完的話。』某天爭執後,增田和富永闖入不想繼續拍攝的太田家裡。
在燦爛的陽光下,被吵醒的太田抱著膝側身縮在椅子上流下了眼淚,而增田一面說一面在桌上插了把水果刀。
只是不知怎的,我並不覺得太田是因為害怕增田而哭,增田也不是為了太田而生氣。
「如果做一件事十年都還不成功,那表示我沒有才華吧。」
一切都是那麼的不順利,有工作也好,沒有工作也好。被認為有才華也好,沒有才華也好。
平庸是多麼可怕的事啊。不管是什麼事,總是有人能夠做得好做得漂亮甚至做得輕鬆,而當自己喜愛那件事的時候,這樣的落差就漸漸變成痛苦和絕望,很奇怪吧。
在追夢的時代裡,沒有夢有些悲慘有些心虛,但追不上夢更為疼痛。
「你…怎麼一副將死之人的樣子?你做音樂的時候不是這樣子的。」
『我做音樂的時候比現在更不快樂。』到鄉村去繼續做音樂的富永,與終於放棄了音樂的增田如此對話。
嘲笑著沒有能力的自己的世界大概不會有錯,困在餬口的工作中而感到不快樂的自己多半也沒有錯。
那到底是什麼錯了呢?是異化了嗎,在自己的工作中找不到意義,在有意義的地方卻找不到工作嗎?
夢想偷偷地變得狹窄了嗎?所以才需要推擠那麼多明明有一樣的夢的人嗎?
又或者……只是自己太過脆弱了嗎?
「我不再碰音樂了,反正人活著也不是為了音樂。」增田說。
『那人活著是為了什麼?』富永說。
「我不知道。」
然而增田終究自殺了。
人活著不是為了音樂,可是增田可能是;可是音樂沒有辦法養活增田,所以他選擇去碰一些別的事。
然後變得「不知道」了。
和增田的父母親的訪談裡,父母的平靜讓我感到有些不解,但在增田的自殺後也過了許久了。
「他的遺書裡寫著,有個叫太田的傢伙拍了很多關於我的影片,我雖然不在了,但請記得提醒他一定要把影片完成。」
我在想,如果連父母都已經對增田的死能夠平靜以對了(而這自然是預期中的事情),那增田留下的痕跡還真是少之又少。
或許他也想到了這一點。他的音樂只有身邊的人記得,而身邊的人遲早會忘記他,他甚至自己把音樂拋到了一旁然後死去。
那麼那些痛苦和走過的路又有何意義?
太田繼續拍著片,在太田試著用女學生的自殺和對話演出來詮釋增田的自殺。
「所以最後你還是因為痛苦而自殺嘛,說什麼有自殺的才能,這樣算是有自殺的才能嗎?」
這樣的台詞,是太田對增田的抗議嗎?太田曾問增田的父母是不是自己的拍攝才逼得增田走上絕路,但增田的父母笑著否定他。
最後的最後,太田對女學生演員的演技不滿意而和他爭吵了起來,演員因此而真的試著自殺但被阻止了。
「好了,今天就到這裡結束了。」太田說。
「在有好友自殺的人面前鬧自殺,你到底在想什麼。」現在結了婚找了工作回來協助拍攝的富永說。
演員蹲在一旁沒說話。
「今天到此為止吧,其實慢慢拍都沒有關係,沒有拍完也沒有關係。」太田說。
「沒有拍完也沒有關係?你找了這麼多人來幫忙,還搞出這樣的場面,你說沒有拍完也沒有關係?」來幫忙的人抗議道。
好奇怪。
總會覺得勇敢的做自己想做的事的人才會寫下好的故事,可是增田卻走了,還被遺忘了。
富永選擇了結婚生子,在拍攝時看起來幸福洋溢,片尾時還添了個孩子。
太田總是在說「還是別拍了」,卻也還是在這裡困擾著,關於自己的紀錄是不是增加了增田的痛苦,關於增田的死是怎麼一回事。
好奇怪啊。
我去看的場次並沒有導演訪談,但在稍後的導演訪談場次,似乎有人提問最初為什麼會想要拍攝增田和富永,畢竟在最開始時一定無法想像這會是個這樣的故事。
製片回答說:「因為他們三人是很好的朋友,最開始的時候,只是想拍攝一部影片,紀錄自己青春的樣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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