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讚嘆一下IMDB資料庫的博大精深,連我原以為很冷門的紀錄片們都有評分耶。這個兩個週末碰巧看了談公民不服從的電影,所以為了完整性,決定把它們合在一起寫。
先簡單說明一下背景資訊,Everyday Rebellion主要講的是美國的佔領華爾街、伊朗與敘利亞的反對運動、烏克蘭的抗爭團體Femen、西班牙的佔領La Puerta del Sol。
- 佔領華爾街:「We are the 99%.」
- 伊朗與敘利亞
2009年6月,由於總統大選的作票疑雲,在德黑蘭暴發了大規模的抗爭,約有三百萬人上街抗議,但是稍後為政府所鎮壓,抗爭人士有許多被逮捕或逃亡國外或在政府武裝部隊進攻時受傷或死亡;2011年3月,敘利亞的大馬士革發生抗爭,主要訴求是政府的民主化、人民的自由與釋放政治犯,3月下旬和平抗爭開始轉為暴動,敘利亞政府下令鎮暴部隊開火,衝突程度升高,轉為內戰。
- Femen
烏克蘭的女權主義團體,同時也關注其他的社會議題包括政治自由化等。比較出名的事蹟是他們會採用上空的方式抗議,因為這是「在我們國家唯一讓我們的聲音被聽到的方式,如果用一般的方式抗議,就沒有人會注意了。 」
- 西班牙:佔領太陽門
2011年5月15日,主體由年輕人組成的抗爭群眾佔領了馬德里的太陽門(La Puerta del Sol)抗議高失業率、政治人物的麻木不仁、國家體制的腐敗,並要求「真正的民主」。
- 三里塚抗爭事件
1970年代,日本政府為了彌補羽田國際機場的吞吐量,開始尋找新的國際機場用地,在幾番波折後選定成田市三里塚地方(今成田國際機場)做為預定地,主要的考量點是當地是國有的總御料牧場所在,週邊也只有從滿州國撤回的農民用地,政府認為徵收會較為單純,但由於國有地比例其實不到四成,而政府也沒有與當地居民取得共識就逕行徵收,引起居民的大規摸抗爭,當時也有機場的建造將投入軍事用途的說法。居民組成「三里塚芝山連合空港反對同盟」並得到來自革新政黨如日本社會黨、日本共產黨以及社運團體如青年行動隊與全國反戰青年委員會的支援。由於政府無視於抗爭居民的要求並動用警察力量進行鎮壓,反對同盟的方針漸漸轉向「以力量制衡力量」。直到1991-1993年間,的隅谷調查團投入,瞭解民眾的需要並召開27次圓桌會議整合各方要求,最後於1995年取得共識,總理大臣並就政府的態度向當地居民道歉,自此用地徵收才順利進行。 Everyday Rebellion採取比較巨觀的角度來看抗爭與公民不服從。我們為何而抗爭?希望達到怎麼樣的結果?為此要採取什麼樣的策略?付出的代價是不是值得?而這些問題又和各個國家與社會的體制有很大的關係。作風比較激進的Femen成員就在一次反宗教的抗爭後,由於KGB的追查而選擇離開烏克蘭,到法國申請政治庇護並且參與培訓新的成員,而伊朗的抗爭者則從頭到尾沒有露出臉,只破碎的看見牆上的塗鴉、印在紙鈔上的標語:人民不會忘記,以及那帶著無奈的聲音隨著鏡頭帶到德黑蘭的自由紀念塔時輕輕地說:「自由。在這裡,唯一的自由就只剩下這座塔的名字,而就連這座塔都已老舊……」,在這裡如同Femen那樣「我的聲音必須被聽見」的行為幾乎是死亡與囚禁的同義詞了,而在敘利亞亦然:抗爭者偷偷的在大馬士革的所有噴水池中投入血紅染料,隔天大馬士革全城的噴泉全部染成一片紅,「紀念那些死去的國民所流的鮮血」,警方必須停止所有的噴泉來進行清理;又或者是用筆捲起海報,讓它在貼上後慢慢展開不會馬上被看見;又或者是在乒乓球上寫上Freedom,在城市裡的階梯讓它們跳啊跳的最後滾到山下的政府機關前,看著警衛四處撿球。
在美國,佔領華爾街的參與者這麼說:「抗爭必須具有幽默感,因為當你以幽默應對國家機器的暴力時,對方立刻就會失去合理性並顯得無比愚蠢。」我想這句話拿來描述伊朗和敘利亞的情況可能更為合適吧。在美國,佔領華爾街有比較充份的空間可以去串聯和訓練。
「如果被警察帶走你要說什麼?」
『什麼都別說,直到律師到場。』
「如果警察把你扣留?」
『要求連絡律師,問警察『我可以走了嗎?』」
針對禁止使用大聲公的規定,佔領華爾街的行動者有複述正在說話者的默契,要開始發言的人先說「Mic check」,重複數次讓周圍的複述圈越來越大,人肉擴音的效果就完成了;干擾警察的驅離時大家一起喊「Hop! Hop! Hop!」然後跳躍的聚集在一起;被驅離的時候從示威者模式切換成路人模式裝死在警察遠離之後再回到原地……
這是針對美國警察應付抗爭者的方式而發展出的應對,本質上跟敘利亞的乒乓球和伊朗鈔票上的標語的性質是一致的。片中訪問學者提到過去數十年來的社會運動中,非暴力手段的成功率遠比暴力來得高,並不像我們預想的應付暴力就應該以牙還牙。其實我們應該都多少感受到,不論是在多「自由」的國度(如同美國)或者是多「獨裁」的國家(如同伊朗),民眾面對政府永遠是無力的,固然獨裁政府可能會開火、可能會處刑,抗爭者的下場可能會非常危險,但抗爭者很難單透過抗爭和請願去動搖國家機器的方向卻是一致的,而隨著國家機器的發展,要以蠻力擊倒國家機器的支柱:警察、軍隊、經濟等等的難度和代價也越來越高。
大概就是因為這樣吧,所以以非暴力的方式追求他國、國際組織的介入、勾起國內其他民眾、包括身在國家機器中的警察、官員等等的同情與理解才會變得比暴力手段更為有效。
對於社會運動也是這樣。三里塚:第二堡壘的人們的敘事方式正好彌補了這一點,可能因為導演自己長期待在三里塚的抗爭現場,基本上自身也就是個運動者,從開始到最後,我們一直看到不同的陌生無名面孔生疏地討論、工作、還有迷惘。在我的想像裡,運動就該是生疏而迷惘的,對於不涉自己的壓迫我們會閉上眼睛假裝一切很好,及於自身的我們會搖尾祈求,直到哪一天再也調適不過來,終於想像自己如何和權力對抗。
我們看到信心十足的抗爭者,像是刻板印象裡的日本人:「機場公團的人都是懦夫,沒有警察陪他們根本不敢靠近」;
看到努力加固圍籬的抗爭者,「他們不可能通過這道牆的,我們要保衛我們的土地,而且我們還有這個!」說著拿起削尖的竹槍;
看到想把自己綁在樹上的抗爭者,「要砍倒這顆樹蓋機場就連我一起啊」,然後不太熟練的試著用比較舒服的姿勢把自己鏈上。
然後鎮暴警察跟機場公團的人來了,警察畢竟是有裝備的,畢竟是公權力。
信心有時候就不再那麼可靠了、圍籬會被推倒或者是佔領、在油壓剪之下畢竟鐵鏈也不是太可靠的東西。
「如果堡壘被奪下來的話,真的要進地道嗎?在地道裡面又能撐多久?」
「明天還要不要去第一堡壘幫忙?要不要出去幫學生?他們都被抓走了。」
「學生是自己來幫忙的,我們不應該考慮那麼多,他們也會自己評估狀況。」
「我覺得使用竹槍不是為了傷害,是為了表現我們的決心!但正因為這樣,如果明天警察來了,我們應該要反擊。」
「我們太過消極了,這樣下去他們會一步一步把我們趕走的。」
「可是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能傷害警察!」
「指揮部那邊有到前線來看過狀況嗎?說什麼在地道裡死守,不懂狀況的話就不要在那裡說大話了。」
「這畢竟不是戰爭,我們明天要反擊,但我們還是不可以傷害到警察。」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警察的工作是這樣嗎?你這樣做他可能會死的!」
見到這一團混亂,我竟然有些安心:不只是我們如此的笨拙和無助,只是那些疑問和混亂都被歷史給抹平和遺忘了;不過同時也惴惴不安:如果歷史記住運動的方式是這樣的話,那麼不成功的運動很可能就被忘得一乾二淨,連能量或指引都留不下來,像1984那樣。
「我終於了解了政府是這樣的東西:他們承認私有財產,但是等到他們需要的時候他就會搶走你的土地,他不會照顧你或關心你……」鎮暴警察來的前一天,正在討論的其中一個農夫這麼說。就用這句話做結吧,我們總會在某個時候認識到權力、或者是國家的可怕與自己的無能為力,而且一時之間甚至即使花上很多很多的時間,我們還是不知道要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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